《婚姻生活》影评:爱的解构
对于大部分观众或者影迷而言,英格玛·伯格曼都是一座高山,可以仰止而难以攀登,伯格曼对于电影的理解就是一种纯粹的影像载体,拒绝任何的娱乐色彩来破坏思考的严肃性。
《婚姻生活》可以算是伯格曼比较容易理解的一部作品,在之前的几部作品因为过于曲高和寡而导致严重亏损之后,这部由电视剧改编的低成本的电影却获得了成功。原本六集电视剧现在成了一个六章节的电影,核心人物浓缩到了两个,以玛丽安和约翰的婚姻与爱情的六个阶段,来探讨爱情、婚姻和生活的关系。
玛丽安是一个离婚案件的律师,这么多年,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离婚诉讼,事业有成,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而约翰则是一个精神病的研究专家。两人十年的婚姻十分美满而幸福。相比之下,他们的好友皮特与卡特里娜的婚姻却陷入危机,随时可能解体。玛丽安一直庆幸自己多年的婚姻如此平静而和谐,但是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丈夫却突然对自己说,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叫宝拉的女人,并且在外面有另外的房子,他已经受够了和玛丽安的枯燥乏味的生活,想要结束这种单调,寻找自己生活的意义。玛丽安瞬间陷入了绝望,尽管她百般挽留和哭泣,但是丈夫还是离开了自己,分居异地。在离婚协议的办理过程中,两人缓和的情感再次遭遇剧烈的摩擦而发生伯格曼的电影中两性间最大的冲突:约翰狠狠打了玛丽安。
终于两人分开了,都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时间慢慢流逝,很快又过去了十年。玛丽安和约翰再次重逢,他们心中的爱却再次复燃了,玛丽安和约翰成了情人,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他们已经不能再次结合,虽然爱情终于是来了,但是有些迟了。
和过去的作品不一样,《婚姻生活》是立足于当下的,伯格曼彻底剥离了信仰和上帝在电影中的位置,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看出任何有关宗教的味道来,无宗教、无信仰是伯格曼中后期的一种风格和趋势。围绕着玛丽安和约翰从早期的“完美婚姻”到后来的婚姻危机再到10年后的真爱复苏。伯格曼主要讨论了人们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待爱情,真正的爱情究竟是什么。
爱应该是一种无条件对爱人的奉献和适应,以期最终爱变成一个世俗的常见之物,还是应该在爱情里保持个人的独立和相互的尊重与理解,让爱情变成一种最常见的友情。
玛丽安对家人的爱就是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的,虽然她是一个成功的律师,但是她从来不发掘自己的内心,总是顺应别人的看法,以此来获得平静的生活。小时候,她的父母对她的人生做出了全程的规划,而她自己是毫无主见的;与约翰结婚后依然如此,坚持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的思想让她变得太过于逆来顺受和充满妥协了。她忽视了自己真实的需要而不断去迎合其他人的爱,从而渐渐的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自己的付出并未得到他人的理解和重视,约翰并没有意识到玛丽安的付出而做出的牺牲。直到毁灭性的冲突彻底冲散了两人的关系。
两人离婚之后,距离一下子远了,这种距离和相对的独立,给了双方共同的时间来寻求过去的答案,重新去审视自己。最终虽然他们都理解了爱,但是这份爱也是建立在了一种距离上——两人不再是夫妻,反而变成了朋友,依靠周末偷偷幽会来互相珍惜对方。过去那种全心全意的奉献的姿态消失了,代之以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接受,若即若离,保持微妙的联系但是又要避免牵涉太深。
爱的一种直观的表现方式是性,电影的开头的访谈节目里,虽然两人的关系十分融洽,但是私下里,约翰也和玛丽安讨论过,他们的爱已经平淡无比了,因为他们的性生活已经毫无味道了,不像很久以前那样有激情了。但是,当两人离婚10年后再见,显然床上的两人同样是融洽的。漫长的婚姻的确会消磨掉刚刚开始的激情,但是和谐也是在这之间慢慢滋长起来的,对于爱的理解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变化,如果将眼光一味停留在过去,是难以理解那些白发苍苍却还深爱对方的人是什么样的心理。10年的分离,让约翰和玛丽安都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对方,双方都理解了对方想要的是什么。一种两性心理的变化主导着人一生的眼光和认识。从年轻追寻激情和刺激,信仰奉献和牺牲;到年老的平静和精神的依靠,独立和尊重的互持,是从爱情跨入婚姻再跨入人生的门槛和秘诀。
爱情来的太迟了,两人已经无法再破镜重圆了,从个人的婚姻角度来说,他们都是自己配偶的欺骗者,他们永远不能从婚姻本身里寻找到爱了,而只能以这样一种旁观者的角色里去得到慰藉。爱不再完美了,没有了曾经伯格曼电影里一贯的充满生命甜美的“野草莓”和阳光,反而变成了这样一个午夜的相对无言。生活修复了爱情,但是却无法重新寻求怜悯和救赎。
茨威格的小说《昨日之旅》里也有过类似的描述,当两个曾经的恋人再次重逢,却发现长久的分离而无法寻求一个完美的爱了,时间变了,人变了,只是回忆没有变,这也是一种叹息。许多恋人正是这样没有走到最后,变成遗憾——虽然我们终究理解了爱情,但是它来的实在太晚。
整部电影完全依靠中近景镜头来完成,人物一直占据着镜头的主要位置,通篇的台词对白让人比较眼花缭乱,这也切合伯格曼晚期开始回归戏剧,回归舞台剧的特点,从这个角度来看,观众需要适应这种迥异于传统电影表现方式的影像风格。这也许更像一出用摄像机摄下的情景舞台剧——而不是电影,伯格曼显然如同小津安二郎一样,以创作的高度限制,在一个十分局限的电影框架内来表现自己伟大的艺术构想,去除了常见的许多电影修辞方式,而模拟舞台剧的手段,让这部电影的所有魅力和价值都通过人物的台词和表演来呈现——将观众的眼光完全局限在这些“道理”上,而不被景物或者道具分神。伯格曼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这种最大的局限和压迫,也许会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它确实以精炼的影像镜头来阐述了自己漫长而严谨的论述。
作者:纵览